经济陷入困境的英国,能经得起立即减税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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减税,还是加税?这是个问题

作为英国中间偏右的政党,保守党似乎天生就是一个“低税党”,是否减税好像不应该是这个党争论的重大政策问题。

其实,经过几轮保守党议员的初选投票,剩下的几位候选人,并没有人明确主张不减税,仅有的区别是何时减税。

例如,特拉斯表示,如果她当上英国首相,搬进唐宁街十号的第一天就会开始减税。苏纳克则强调,英国应该先遏制通胀、削减开支,然后才能考虑减税。

但英国此时并非正常时期。此时的英国,正处于严重的生活成本危机之中,通胀高企,经济疲弱,在全国选民中,是否减税也成为一个非常敏感、争议很大的问题。与此同时,英国的左中右各种政治色彩的组织、媒体、智库、学者都在保守党候选人竞逐新领袖期间抛出了关于减税的各种主张、数据和论证。

7月7日,就在约翰逊辞职的那一天,英国政府的独立预测机构“预算责任办公室”发表了一份报告。报告表示:“要使债务与GDP之比恢复到2020年3月疫情前稳定的75%水平,就需要增加税收,减少支出,或两者兼有。”

7月13日,英国“预算责任委员会”(注意:不是前面提到的“预算责任办公室”)的成员之一大卫·迈尔斯表示,下一任英国首相将会有在不加剧通胀的前提下减税的空间。

“预算责任委员会”是根据英国《议会法》设立的,它的职责是提供对英国财政状况的独立和权威的分析。有趣的是,大卫·迈尔斯是2021年底由当时的财政大臣苏纳克提名,才得以进入这个只有三个人组成的“预算责任委员会”的。

7月14日,英国左派智库“公共政策研究所”公布了它的研究报告,认为英国减税无助于解决日趋严重的生活成本危机,因为减税的主要受益者是那些原本就富裕的家庭。

7月18日,英国经济咨询公司“经济与商业研究中心”表示,下一任英国首相将有足够的财政空间,为陷入困境的家庭和企业释放价值600亿英镑的减税。

然而,同样在7月18日,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英国分部负责人马克·弗拉纳根却警告说,英国此时举债减税,将会是一大错误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不是英国的机构,弗拉纳根的上述观点也不代表英国左中右任何派别,应该相对客观。

弗拉纳根说,英国现在减税可能会让通货膨胀更加恶化,下一任英国首相最需要做的,其实应该是加税。

弗拉纳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:“你必须在某个时间节点做出决定:我们是不是要投资于气候转型?我们是不是要投资于数字化?我们是不是要投资于公民的技能?如果你确实想要做这些投资,那么,你就需要钱。而获取这笔钱的方法,就是提高税率。”

保守党一直都是“低税党”吗?

据称,导致7月19日的电视辩论会被取消的直接原因是:在7月17日举行的第二次电视辩论中,几位候选人就减税问题针锋相对,激烈争吵,尤其是苏纳克和特拉斯互相抨击对方的税务政策,用词非常激烈。

苏纳克批评特拉斯说,她暗示会通过额外的借债来支付她许诺的每年价值300亿英镑的减税,这实际上是在“搞社会主义”。

要知道,在英国保守党的语境中,“搞社会主义”大概就是最严厉、最致命的攻击用语了。

特拉斯则反唇相讥,指责苏纳克担任财相期间把英国的税收提高到了70年来最高水平,这会“阻碍经济增长”。

要知道,在保守党内的自由派人士基本上被完全肃清、“小政府、低税收”的信条几乎被抬到党内意识形态神坛之上的今天,“加税”和“阻碍经济增长”也是杀伤性很大的指控。

大概正是因为这些火药味颇浓的互相攻击可能会破坏保守党“党内团结”的假象、可能会损害保守党在两年后大选中的胜选机会,所以保守党议员们匆忙叫停了原定7月19日举行的第三次电视辩论。

如果以在历次大选中胜出的次数来计算,那么,英国保守党可谓是英国甚至世界近现代史上最为成功的政党。

在上个世纪的三分之二的时间里,英国保守党一直都在参与政府,其中的57年则是执政党。

保守党曾经与从自由党分裂出来的自由统一党组成联盟,后来两党又合并在一起。再后来,其他的一些自由党人脱离了本党,或者加入了工党,或者加入了保守党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保守党成为一个更受自由党人而非旧的“托利党”人主导的政党。丘吉尔曾是自由党人,麦克米伦在大学时是自由主义者,撒切尔是古典自由主义者,而梅杰也许是历任保守党领袖中最为自由派的一个。

我是在上个世纪末来到英国的。我在英国工作和生活的这24年中,保守党和工党各自执政了12年。

前12年执政的工党,其实并非传统的老左派政党,而是所谓的“新工党”,其领袖兼英国首相布莱尔所执行的政策,更偏中间,但在传统左派看来,则是中间偏右,也难怪全球右派政党的偶像——撒切尔夫人,甚至把布莱尔视为自己的精神继承人。

为了与“新工党”竞争,在野的保守党领袖卡梅伦也努力向中间靠拢,其政策,无论从经济层面,还是从社会层面看,都颇有“新保守党”或自由派的色彩。2010年大选,保守党拿到了最多的议席,但未占议会多数席位,不足以单独执政,不得不与中间派政党、老自由党的“传人”——自由民主党联合执政,其政策自然更不能过分偏右。

2015年大选,保守党赢得了议会多数议席,可以单独执政了,但随后的退欧辩论、拉票和公投,则让保守党分裂,公投后保守党不断的内斗,导致党内留欧派、自由派逐渐被边缘化,约翰逊当选保守党领袖并带领该党在2019年大选中赢得压倒性胜利,也宣告了党内右翼的彻底胜利和党内自由派的彻底出局。

自2016年退欧公投以来的这六年中,我们看到的是,保守党回归到了纯粹的保守主义,是传统的极端富人和排外穷人的联盟,与民粹主义非常相似。

鉴于上述英国保守党错综复杂的历史,该党与古典自由主义种种理念的关系,也并非是一种人神合一的关系,换句话说,尽管英国保守党如今可能把“小政府、低税收”的信条抬上了意识形态的神坛,但从它数百年的执政实践来看,它并非一直都是言行一致的“低税党”。

约翰逊的精神遗产

当然,在特定时候、特定情况下,减税是应对某些经济困境的正确抉择,但减税并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灵丹妙药。即使站在保守党的立场上来看,当前英国的税收结构和相应的激励机制,可能也比整体的税收水平更为重要。

更不用提今天英国通胀飙升、经济疲弱、生活成本危机让许多底层百姓入不敷出的经济困境了,在这种情况下,即使仅仅出于在两年后的大选中保住执政地位的自私考虑,减税也不是保守党的最佳政策选择,因为减税只能帮助那些相对富裕的家庭,也就是传统的保守党选民,但基本上无助于那些低收入、甚至依赖社会福利的穷人,而这些穷人中有很多人就是2019年把选票投给保守党、让保守党赢得32年来最大多数议席的选民。

许多经济学家认为,英国面临的许多挑战有着非常深的根源:自从2007年金融危机以来,英国的经济增长就落后于许多竞争对手。

英国智库“决议基金会”的经济学家托斯滕·贝尔认为,从那时起,英国的落后“扩大了不平等”。

贝尔举例说,如今法国最贫穷家庭的生活水平,比英国最贫穷的家庭高25%,这意味着英国贫穷家庭应对当前生活成本危机冲击的弹性更低。

英国法通保险集团(Legal & General)首席执行官奈杰尔·威尔逊认为,解决英国长期经济表现不佳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措施,就是增加投资:增加技能投资、增加基础设施投资等。

威尔逊的观点,恰好与弗拉纳根的观点不约而同。

弗拉纳根认为,英国应该增加对那些致力于经济长期繁荣的项目的投资——这可能需要加税,而非减税。

弗拉纳根说:“相对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中的其他国家,英国的税率确实低于平均水平。你不能既要高增长,又要低税收。”

最后这句话,弗拉纳根的英文原话是:You can't have it both ways,似乎是在暗讽不久前辞去英国保守党领袖的约翰逊。

六年前,在英国退欧公投的拉票活动中,约翰逊有一句让他“闻名于世”的话:My policy on cake is pro having it and pro eating it(我的蛋糕政策是既保留蛋糕,又吃掉蛋糕)。英文有一句谚语:You can’t have your cake and eat it(你不能既保留蛋糕,又吃掉蛋糕),类似中文谚语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”,约翰逊则反其道而行之,既想享受离开欧盟的新自由,又想保留作为欧盟成员国的老福利,他因此为英语词典贡献了一个新词:Cakeism(蛋糕主义)。

如今,约翰逊辞职走人了,但想接替他的保守党新领袖竞逐者们,似乎继承了他的精神遗产——蛋糕主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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