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南多地要求基层带队支援富士康
余波之下招工
疫情三年,线上招聘已经成了主力模式。11月初,不少劳务中介通过视频推送预告:请想要打工的人做好准备,郑州富士康航空港区即将在一周内开始招人。
消息在11月7日得到证实。预招工的通告显示,此次预招工,以小时工模式入职,工价30元/时,工期至2023年2月15日。
在劳务中介小梅的视频里,她把复杂的薪酬体系简化为通俗易懂的口语,“30一个小时,只要干满七天以上,离职也是按照30一个小时来算工资,补差价的时候不要求在职。”
按照惯例,富士康小时工的薪资支付时分为两步。比如,一个工人一个月干满26天,每天10个小时,他得到的月工资是7800元。他将在每月7日拿到部分工资,大约两三千元,剩余的差价五千多元,将在次月底补发。
此前,大多数小时工的差价发放要求员工在职,也就是说如果在发放日期之前离职,将拿不到剩余的差价,小梅说,这是一种变相的留人举措。10月28日,大批员工也是在拿到差价后才选择返乡。但这一次招聘,小梅强调“补差价不要求在职”。
小梅的这条视频,有312个赞,166条留言,两天之内吸引了20多个人报名。
劳务中介任凯则是在朋友圈推送招工信息,他有近1万名好友,作为二级中介,这些人脉资源是他多年的积累,在他下面还有无数个小代理,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传播链条。推送两天之内,他就储备了200多名意向者。
这些意向者中,也包括刚刚离开富士康的人。任凯说,有一位信阳女孩九月开始在富士康工作,在十月末的徒步返乡潮中,她办理了离职,后来考虑到返乡隔离费用和时间等问题,选择重返富士康。
林涛在十月末的返乡潮中没有离开。他已在郑州富士康工作了11年,目前担任一个车间的线长,管着部分流水线上的工人,此轮疫情之前,他手下的工人大约有六七十人,但现在只剩30多人。
按照往常,小时工出价到30元一个小时,招工会相对容易,但是11月7、8日两天林涛在四个500人的群里发了招工信息,只有10多个人表示了报名意愿。报名的人中,大多是八月高峰期没有进入富士康工作的人,年龄集中在30岁左右。这让林涛觉得,疫情之下,30块一小时的费用,“不够吸引人。”
富士康疫情控制住了吗?报名后能否健康工作?这是所有报名者关心的话题。
小梅在视频中解释,报名成功后,他们将进入预招工的统计名单,入职时间确定后,个人先完成一次核酸检测,然后进入当地的免费隔离点,隔离3天,三天三检,在阴性的情况下,统一乘坐大巴,点对点送到富士康,在厂区内闭环工作。
“中途可能会有人动摇。”袁飞也在富士康工作了11年,这两天他拉来了20多人。听完政策解释后,一些人会动摇,袁飞也不“硬劝”,他选择理解。
疫情之后的招工,流程更加复杂,疫情前的程序是,用身份证录入系统,面试,入职。疫情后对行程码,行程轨迹,户籍地,手机号是否为实名认证等信息都需要精准核实。
2020年春,全国疫情暴发,袁飞是春节后第一批到达厂区的员工,“去公司的时候整个区域就没有几个人。”他和同事一起合力统计工作人员的信息,核实无法上班的原因,是被封控,还是因为交通等问题。
也是在那个阶段,作为少数在厂区的人,袁飞开始在短视频平台上直播,介绍富士康内部的工作情况,直播当天涌入的人数超出他的期待。在入职9年之后,他加入招工行列。
进入富士康
任凯与富士康的连接从学生时代开始。
2011年,任凯大一,富士康郑州园区开始招工。
乘着这股东风,任凯大一寒假的时候就进厂当学生工,在富士康拧螺丝,那时候iPhone 4大卖,一部苹果手机五六千元,任凯打工一个月工资只有3000多元。当时他的打工感受是,“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努力呀,你生产这个东西,可是最后却买不起”。
郑州富士康在当地拥有三个厂区,分别是郑州航空港厂区、经开区厂区、中牟县厂区。而此次疫情的中心是航空港厂区,在三个厂区中地位突出。航空港厂区面积560万平方米,不仅仅是郑州富士康3个厂区里最大的一个,也是富士康全球所有工厂里最大的一个。生产高峰期时有多达35万工人,承担了全球约一半苹果手机的组装工作。
当时任凯身边的郑州大学生纷纷进厂打工,富士康的岗位需求大约在每年一万人左右,“但是河南想进富士康打工的学生可能有两三万人”,学生工供大于求。
任凯瞄准商机,和一家劳务公司合作,成为他们的学生代理,专门向富士康输送学生工。他在学校里发传单,立一个“富士康招工”的牌子,给学生介绍富士康的工作。大一结束的时候,他已经招到了60多个人和他一起进厂,每招一个人,他可以得到150元的提成。毕业时,他已经有一笔上十万的存款了。
任凯的成功,与当时的招工模式分不开。富士康入驻郑州时,河南省政府除了给富士康提供土地、税收等利益让渡之外,对其最急需的劳动力推行了“自上而下”的招工模式。
河南大学副教授陈肖飞在《劳动力视角下跨国公司地方嵌入与区域发展战略耦合机制——以富士康郑州投资为例》一文中称,2011年郑州富士康开始招工,那一年也是河南省农业人口省内转移人数高于省外输出人数的拐点。
初期,河南省政府将招工任务分配给了河南省各地级市政府,任务逐级下放,平均每个乡镇都需要招募30-50名工人去富士康工作,甚至还将招工的完成情况作为考核政府工作的重要参照标准。
除了按照行政层级划分招工任务,政府还将招聘任务分配到一些市场职业中介机构。除此之外,河南省教育厅要求省内各地的职业学校动员组织二、三年级的学生到富士康进行实习,以保证有充足的高素质员工队伍。
那时林涛在富士康还只是流水线上的一名普通工人,拿着最基础的底薪,靠加班费过活。公司鼓励内部推荐,如果走内推通道,每推荐一个人,员工能拿到500元提成,提成的钱直接打到薪资卡里。
在很长一段时间,林涛都坚持做内部推荐,他说,富士康规定,内部成功推荐27个人,并且干满工期,可以记一个大功,一年连记3个大功就可以升级。现在系统里记录着林涛推荐了487个人,已经记了十几个大功,但他仍处于线长的位置。“线长一般就是最低级的各方面杂事你都要管,像员工出勤、设备管理,我干了十多年也只能到线长这个职位。”
一个车间有全技员、线长、组长、课长、部长五个等级,“一个萝卜一个坑,都不愿走,你上面都不走你去哪儿升?”
“都想蹭富士康这碗饭”
有时候林涛也会赌一把。
比如招返费工,也就是新入职90天,并出勤满55天后即可一次性获得返费10500元左右。为了多拉人,林涛会承诺给工人更多返费。厂区规定,如果完成一定数量的招工任务,每个人头上面还有额外的提成。“比如你招够10个人,每个人头再额外给你200元,你招够20个人额外给300元,最高能加到1000元。”
但当无法完成招工任务时,工人们会把几个人的招工数量登记进同一个人的账号,拿到提成之后,互相再分。“如果不抱团的话会拿更少的钱,甚至不挣钱,所以假如你的额度不够,别人的来跟你凑一凑,大家共赢。”这也成为内部推荐公开的秘密。
另一边,在工厂之外,大量的劳务中介鱼龙混杂。
林涛记得,在2015年左右,郑州富士康周边有27家劳务派遣公司。“那时候好多中介都想蹭富士康这碗饭,一条街放眼过去全部是中介。”为了招人,中介之间有时会有恶性竞争,招一个人不仅没有提成,甚至还会倒贴。
林涛说,为了规范市场,避免无序竞争,大约在2015年,富士康提出和有实力的代理机构直接签约合作,合作的前提是,劳务中介公司要支付一笔押金,方可取得直接代理权。这笔押金对小中介公司来说是天方夜谭。那一年,20多家中介公司被淘汰,有的以二级中介的方式继续生存。
目前,在郑州有六家大的劳务中介公司和富士康直接合作。其中五家中介在省内享有各自特定的分区,比如荥阳市由河南神通公司负责,焦作归河南群英会公司,平顶山归河南广信达公司,洛阳归江苏思远公司,濮阳归上海力众公司,另外一家公司专门负责省外招工。六家公司互不侵犯对方的招工区域。
多年来,富士康已经形成了一套稳固的招工方式,以劳务中介推荐为主,内部推荐为辅。任凯是二级劳务中介,他介绍,一般情况下,一级中介招一个工人有1500元的提成,到二级中介这里大约有1000元,再往下第三级能拿到800元,以此类推。
显然,内部推荐的提成不如劳务中介多。于是,像林涛这样的内部工作人员,为了拿到更多提成,开始选择和劳务中介公司合作。
比如这次预招工,招收的工种是小时工,林涛每推荐一个小时工,他的外部提成是一小时一块钱,如果他推荐10个小时工,一个工人一天干10个小时,那么他一天就有100块钱的提成,如果他推荐了20个人,那么一天他就有200块的提成。
时间长了,林涛发现,招工所得已经远远超过待在流水线上的收入。之所以不放弃正式员工的身份,转身投向劳务中介的怀抱,是因为正式员工的那一份稳定和社保令人心安。
无论通过何种方式,入职的工人都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,“富士康不允许,招募中心天天大喇叭吆喝,凡是收钱的都是骗人的,欢迎举报。”